不止如此,他甚至能在答完之后,自然而然地引申开去。将不同经注大家对同一字句的细微解读差异,都信手拈来,条理分明地娓娓道出。
这份过目不忘、聞一知十,且已然融会贯通的本事,讓荀爽着实吃了一惊。
面对荀爽眸中的惊异,谢均神色坦然依旧:均幼时记性便稍好一些,不敢称过人。
当年有幸在郑夫子门下充作一名洒扫童子,虽未得正式拜师,聆听系统传授。但夫子日常讲经论学,均常在一旁侍奉茶水,得以旁听。
耳濡目染之下,私下里也自行寻书苦读,不敢懈怠。是以,夫子常常讲解的那些核心经义,均已大致默记在心了。
荀爽捋着颌下花白的胡須,动作微頓。
他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。
原来如此。
此子,并非一张需从头细描的白绢。
在郑玄身侧充当童子的经历,看似卑微,却成了最意想不到的铺垫。加之这份天赋与勤勉。
七日或许,当真能成?
谢乔目光落在荀爽身上,慈明先生,此子,资质如何?
荀爽捻着胡須,略作沉吟,给出了一个极其中肯,也极其符合他身份的评价。
勉強堪用。
谢乔心下了然。
能得这位大儒一句勉強堪用,已然是极高的赞誉。
寻常人,怕是连不堪二字都得不到。
她微微颔首:那便有劳慈明先生,七日之内。
荀爽点了点头,算是应下。
随即,他话锋一转,眼中带着几分探究:老朽倒是好奇,府君所言辩经,具体要怎么个辩法?
这话,算是问到了关键之处。
辩经辩经,自然包括辩和经两大部分。
圣贤之典籍浩如烟海,称之为经。
儒家学说,自先师孔子以降,历经数百载,至东汉末,各家注解,派系林立,其内容之繁复,非一日之功能够穷尽。
谢均即便天资再如何聪颖,其知识储备量,断然不可能与年近花甲、浸淫经学一生的郑玄相提并论。
这一点,毋庸置疑。
谢乔对此早有考量,坦然道:慈明先生明鉴。
強记博聞,非七日可成。故而,此次辩经,重点不在经,而在辩。
谢均年轻,头脑尚算灵活,思辨之能,或许尚可一搏。
荀爽目光微动,显然明白了谢乔的意图。
扬长避短。
以己之长,攻彼之短。
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。
谢乔继续说道:此次辩经的主题,是关于《春秋》笔法。
孔子《春秋》,经文言简而义深,若无注释,则常人难以通解。故而有《左氏》、《公羊》、《谷梁》三家传世,以阐发经义。
今日,郑玄所提之问,便是关于《春秋》义理。
听到这里,荀爽眉头微微一挑。
他想起了今日谢乔呈上的那个问题,以及自己给出的解答。
谢乔声音不疾不徐,清晰地传入荀爽耳中:实不相瞒,慈明先生。今日那一问,正是郑康成所提。
他质疑先生。言先生解答,是以《左传》之例,以证《公羊》之义,此举,已违背了《公羊》一贯秉持之微言大义的原则。
话音刚落。
荀爽脸色骤变!
他懂个屁!
老者猛地一拍几案,花白的胡须都跟着抖了起来。
竖子黄口!老夫治《公羊》之时,他郑康成尚不知在何处玩泥巴!
《公羊》之精髓在于阐发《春秋》之大义,岂是死守门户之见,胶柱鼓瑟之辈所能领会!
他竟敢质疑老夫?!
荀爽气得吹胡子瞪眼,显然是被郑玄这番评价给彻底激怒了。
他现在何处?!老朽
老头作势便要起身,看样子是打算亲自去寻郑玄理论一番,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。
谢乔不慌不忙,适时开口,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劝慰与引导。
慈明先生何须亲自出马?以先生之学问,若亲自下场辩赢了他,世人亦只会觉得理所当然,不足为奇。
可若是先生能于七日之内,悉心传授一弟子,令此弟子当众辩胜郑玄
谢乔顿了顿,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。
那岂不更能彰显先生点石成金之能?更能让那郑康成颜面扫地,无地自容?也让天下人看看,何为真正的经学宗师,一言可为天下法!
荀爽霍然止步。
他捋着胡须,眼中怒火渐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。
片刻之后,他紧绷的面容缓缓舒展开来,嘴角甚至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。
唔,府君此言,言之有理!
甚是有理!
老者抚掌,眼中闪过一丝快意。
杀鸡焉用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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